姬野吉

一百八十线杂鱼
月亮人
永远遵从欲望

[叶黄] 无碑 上

因为期末考断断续续憋了半个月的产物。第一次写古风。hebe不定,看心情。过几天接着写小黄文。


恰是西北三九时节,灰白的天色下寒风夹着雪片,如刀般劈开漫天沙尘,旧日繁华的市井如今难见一个行人,纵有了一两个身影,也是掩面匆匆而过,家家店门紧闭,唯有高挂的牌幡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,往昔的锦缎与流苏化作大雪中悲鸣的破布。


积雪一直没至脚踝,间或多出的几个脚印片刻即被新雪埋葬,变成不易察觉的浅痕。这痕迹在一家不大的店面前纷乱起来,抬眼看去似与别家无甚区别,破旧的门匾被积灰掩盖,大致可见一个“茶”字,门缝里却透出隐隐暖光,在风声中细辩还可听得些许冬日里难得的笑语。


“且说那斗神长矛一挑,只身策马于乱军中取敌将首级,何等潇洒,身后十万大军紧随而上,百战百捷!一柄黑铁战矛舞得遍体纷纷如梨花落雪,近身者无不血溅三尺,此后,倘有外敌有心入侵,但见旗上“叶”字迎风一展!嘿!”


台上说书先生正讲得兴起,将那抚尺在桌上狠狠一拍,一声脆响震得烛火都晃了三晃,喧闹的茶馆瞬间寂静下来。他睁大老眼扫视了一圈,正迎上台下众人灼热的目光,又等了片刻,才缓缓道来:“那“叶”字一展,见者莫不望风而逃,任你天大的本事,斗神在一日,便一日过不得关口。但人无千日好,花无百日红……”


茶馆的门在寒风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,说书先生一惊,忙忙地住口,捧起桌上一碗早已凉透的茶水送到嘴边做一副润嗓模样。一时间茶馆内众人扭身挪椅,吱吱嘎嘎响成一片。


半朽的木门一开,沙尘便迷得人睁不开眼,北风卷着雪花哗啦啦往茶馆里扑,仅有的暖意片刻便荡然无存。小二赶忙上前准备帮忙关门,西北冬日的风也有些力道,尤其是这种天气,顶着风雪的门不是好关的。


未等到他走到门边,又是一声响,进来的人竟毫不费力般伸手便阖上了门,众人都是老主顾,知道这门的脾气,靠近门边的几位本都准备起身去帮小二,却见那人轻而易举便只身关好了门,不由得多看来人几眼。


却见那来人不过单单薄薄的少年姿态,一看衣饰便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,身后却不伦不类背了个长条状的青布包裹,身上落满了雪,泥水甚至溅到了衣袍上,颇有些狼狈,他自己倒不甚在意,随随便便拣了张没人的桌子也就坐了,抬手招小二来要茶。


见不是官吏众人也就放下心来,西北民风向来粗犷,都是熟客,倒也不见外,一时便有人拍着桌子问那说书先生:“那斗神怎的了?如何便是个花无……花无千日好?”“是花无白日红。”邻桌有人侧身纠正,那人倒不耐烦了,手上力道不自觉加了几分,拍得桌子直晃“管你千日百日的,就问你后来又怎么了?谁陪你绕舌根子。”两人一言一语地你来我往,像是真动了肝火又像是小孩子吵嘴,倒也有趣。


黄少天解下落满雪的外袍,室内究竟要暖几分,看那两人吵架走了会神,雪花顷刻便化作水渗进布料里,小二早在旁边候了一阵,看他眉头紧皱,笑道:“客官您也不必为这点小事忧心,您要同意我帮您拿着去后面烤烤,一会儿也就干了。”


黄少天反倒珍而重之地把显然略大一号的外袍叠好放在膝上“不必,这样便好。来壶普洱,再来点虾饺一类的。”


一时没等到应答声,他抬眼诧异地看了看小二,店小二忙扯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:“客官许是外来客?我们这边茶馆向来不卖南方那些点心小食……”黄少天了然地点点头,他也不怎么饿,只想找个地方暂且避避风雪而已。


“没有便罢了,也不要别的什么。”黄少天手指在桌上敲敲打打,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。小二手脚麻利,转眼间便托了个陶盘来,黄少天眯眼看去,上面只架了个粗瓷茶壶和配套的茶碗,不由得皱了皱眉。


小二混迹茶馆多年,三教九流哪个没见过,早成了人精,看那脸色便猜出这小公子是嫌茶具不够格,只是战乱年间狼烟四起,哪里有好茶具?纵有了也落不到街边的小茶馆里,家里能开业已算不错了。这话又怎能说出口?少不得陪着笑解释“您也别嫌我们这茶馆粗鄙,茶叶都是好的,好歹尝一口才是。”


黄少天闻声,也不说什么,伸手便去拿那粗瓷杯子。茶水色清味甘,确是不错,尤其是冬日里才从户外进来,一口热茶下去,只觉得浑身冷气被热气撵着赶着从毛孔里往外渗,顿时整个身子都暖了。“好茶。”他一笑,又饮了一口,有些冻僵了的手指贪婪地贴着杯壁,热度从指腹上酥酥麻麻爬上来。


“正是个花无百日红,那斗神一心忠君为国,哪想过上面那位另有打算?战场上明枪易躲,暗箭难防,纵斗神有三头六臂通天的本事,又怎么料得到身边人捅刀?”说书先生又絮絮地开始讲,声虽不大,整个茶馆却静了下来。黄少天才听到“斗神”二字,手便捏紧了茶杯,许是天冷,脸色都白了几分。


“想那日斗神领军欲破金城关,正是八月,在座的都知是涨水的日子。战船只在河水里伴着沙打转,进不得一步,斗神便用铁索连了船,嘉世军步于船面如履平地,对面的蛮子哪见过这阵势?只能一退再退。”


“看战局已是胜券在握,叶将军手里长矛舞得风声四起,哪有丝毫破绽容那蛮子近身?只是眼前箭好躲,身后賊难防……难说啊难说……”说书先生叹口气,转身挺起望向屋角的蜘蛛网,只留给众人一个佝偻的背影。


黄少天攥着杯子的手指关节都开始发白,杯里半盏残茶晃晃悠悠几乎要洒出来。“明明是大胜归朝,只是将军怎么就换了人,斗神又怎么尸骨无存?八月正是黄河涨水季啊……”抚尺从说书先生青筋毕露的枯手上落下,惊起一地细细的沙尘,他残破的长衫下露出打满补丁的一双鞋,没有布袜,冻得青紫的脚踝肿胀着撑满鞋口。


腿上的外袍被雪水弄得冰凉,冷浸浸地隔着布料往骨缝里渗,黄少天却依旧把颤抖的手探进去,埋在里面,仿佛依旧能从里面汲取温暖,可那温暖如同似有似无的淡淡烟草味,早已消失殆尽,不复存在,沉睡在波涛汹涌的河底。


他并不想睡在那里吧。







其时已是深夜,整个将军府都静了下去,却有些什么在这静下蠢蠢欲动。初春,残雪未消尽,一行足迹便在雪地上现出来,通往尚有灯烛光亮的偏殿,毫不避人的模样。


一卷文书窸窸窣窣突然从梁上掉下,险些打翻一盏油灯,坐在偏殿的人却没有半点惊讶,头也不抬继续翻阅案上的一本本册子,灯光明灭,映得他侧脸轮廓越发明朗。


“少天蹲够了么?蹲够了便下来吧。”叶修手中的笔蜿蜿蜒蜒写完一行字,终于被搁在了一边。“知道我在上面还不叫我?这天气冷死了。”黄少天抱怨着从梁上翻下,拣起地上的文书往案上一拍,塞到叶修眼前,“本剑圣好不容易给你截到的,你居然看都不看一眼?现在你总该信我说的了吧?”


“看与不看都是一样。有什么关系。”叶修接过文书便搭在油灯上,火光一暗,又猛然亮起,将纸张舔出焦黑的疮口。“等等!老叶你……”黄少天一愣,伸手便去夺叶修手里的文书,却还是晚了一步,文书已化作灰烬散落在桌上。


黄少天愣在原地,嘴唇无声地翕动着,眼里似是蒙上一层雾气。“真是个孩子。”叶修带着笑起身,把外袍脱下裹在黄少天身上,温暖猝然而至,黄少天下意识地扯住了衣角避免这一点点热度流失。


“老叶……你都知道了……”


没等到回答,叶修只是笑着站在那里,眼里带着爱怜,仿佛真的面对着不知事的孩子。


“你他妈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去!他们这次绝对要对你下手了!为什么要去送死!”黄少天往前逼近两步,几乎撞到人怀里,仰头怒视着叶修。没人应声,叶修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改变,眼里带着坦然的笑意迎上咄咄逼人的目光。黄少天张了张嘴,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,头却一寸寸低下去,似有千斤重,他低声问:“和我走不好吗?回蓝雨,活着去哪里都好……何必……”何必趟这里的浑水……何必送死……


叶修抬手把面前的少年搂进怀里,尚未长成的骨架总显得有些纤细,裹着他的袍子稍嫌长了些。“下雪了,不出去看看?”叶修嘴上问着,不等回答便搂着肩膀半拖着黄少天出了门。黄少天闷闷地暼了一眼,果真是下雪了,只不知已是春日,还下的什么雪。


“瑞雪兆丰年,是个好兆头。”叶修似乎能读懂他在想什么,下巴搁在黄少天肩上,呼吸温热而暧昧地在耳边响起,如期收获了怀中人小小的颤抖,“辛苦你了,跑来专门给哥送东西。”


“那能不能……”黄少天话说了一半,自己停下了,问了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,叶修向来听不进别人的话,固执也好倔强也好,总是一条道走到黑,他再了解不过。


叶修却敛了笑,捏了捏黄少天的脸“我走便走了,只怕我一走嘉世没有撑得住的人,到时候关口失守,那数十城的人怎么办?”“我知道。”黄少天的声音里带上了鼻音,闷声闷气应了一句,赌气般扭头咬上叶修的手指,又舍不得真咬,只是衔在口中用牙齿轻轻磨。


百姓,社稷,嘉世,对你而言哪个都重要,重要过自己的命,也重要过我。


叶修也不抽出手,任凭黄少天咬着手指,撒娇般窝在他怀里,“别怕,哥肯定好好地回来。”。“说得轻巧,他们布好局等你进呢。”黄少天想起那文书上的话,分明不冷却打了个哆嗦。


“别怕啊,哥还在呢。”


“叶修……你好好的,全全乎乎回来。我今晚是偷跑来的,再不走就走不了了。”黄少天从叶修怀里挣出来,他本就没打算和叶修见面,偷跑来是真,走不了是假。腿长在他自己身上,心可不一定。


匆匆忙忙才迈了两步,便被叶修拉住了手腕硬生生扯住,未等到黄少天开口,叶修便凑了过来,舌尖在黄少天轻颤的睫毛上一掠而过。


黄少天本能地闭了眼。


融化的雪水微凉,舌尖温软,轻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,黄少天却觉得雪水和着唾液一点点渗入皮肉,烫得眼底发痛,又被风吹得发冷。


“走吧,记得……”



后半句话被风吹得支离破碎,黄少天并未听进去,他只顾疯了一样地翻墙,跑,跳跃,风在耳边飒飒作响,利刃一般割着脸。








黄少天苦笑着起身,把半湿的外袍重新披在身上,说书人已经不知去了哪里,许是太累,他竟趴在桌上睡着了,店内几乎没了人影,暗沉沉的灰土显得分外扎眼,小二也不知去了哪里。

他仰头喝尽了残茶,冰冷的液体下肚激得他打了个寒战,摸出几分碎银撂在桌上。雪还未歇,天色却暗了许多,地上的积雪又厚了一层,他拉了拉衣领把自己的脸埋进去,叹了口气,深一脚浅一脚走出了街。


记得……什么?

评论(3)

热度(25)